回溯（下）
周泽楷确认自己之前与那位叫黄少天的前辈没有来往，就连正式见面今天也是第一回。可是那道从隔壁备战室门口投来的似有若无的目光却总是不经意地落在他身上，令他颇为不自在。他本人是个沉默寡言不善交际的人，天生就不善于应付他人的注视。
这是他出道的第一个赛季，并同时担任了轮回战队的队长一职，他并不希望在此时与他人产生纠纷或者其他，哪怕这个人是其他战队的前辈。于是他努力地表现得和善，并打算给予对方一个微笑的回望，不料后者却提前偏过了头与身边队员说起了笑话。
周泽楷摸不透对方的心思，对方看他的眼神算不上友好但也看不出恶意。他不擅长揣摩人的心思，此刻也不再多想，毕竟，比赛就要开始了。
擂台赛上两个人就遇上了，黄少天跟传闻中一样的话唠，但对上他的时候却又像是不想认真跟他说话的样子。而且，对方似乎还挺熟悉他的操作。
周泽楷对此有些疑惑但也没有过多的在意。在赛场上，他需要随时将自己调整至最佳状态。
那一场轮回并没有赢。赛后握手的时候对方的副队，那个被人冠以剑圣称号的黄少天表现得十分正常，完全没有重点关注他的样子，一度让周泽楷以为这一切都是错觉。
记者招待会结束的时候，有队员跟他说有人找，他正疑惑着，出门就看见了黄少天，那人正在喝饮料，头扬起来，露出一段修长的脖颈。
周泽楷顿了一下。
说起来尽管在赛前认真研究过蓝雨的资料，但他其实不熟悉这位前辈，但刚刚他却一眼就看到了那个人。
太惹眼了。
可是，该怎么称呼呢？他犹豫着，走过去，叫了一声前辈。
对方转过头看他，随意地扔给他一罐可乐：“啊，周泽楷啊，我听方明华说你们下午三点才走，赏个脸一起吃顿饭呗。”
周泽楷愣了愣，想不明白对方这位不熟悉的副队为什么对自己这么热情，但还是点了点头。
对方似乎早就预料到了他的态度，撇了撇嘴，自顾自往前走了：“想吃什么？”
周泽楷：“……”
“算了，我换个问法吧。有什么不吃的吗？香菜？秋葵？芹菜？葱？蒜？辣椒？能吃辣吗？还是比较喜欢吃甜？我记得方明华和张益玮都不能吃辣的……”黄少天说着看了一眼周泽楷的神色，眼睛半眯起来，“说起来，你和张益玮的打法有点像，你们都是神枪手，你的枪体术是他指导的？”
周泽楷不知道话题为什么忽然转到了这个方向，但还是点了点头。
黄少天忽然转过头看着他，脸上有他看不太懂的神色。
最终由黄少天做主，两人去了一家港式餐厅。
等上菜的时候黄少天十分自来熟地跟他介绍着本地的一些特色，不时问他的喜好。
周泽楷知道自己寡言，别人跟自己呆在一起的时候免不了是要多说些话的，但他没想到黄少天这么能说。对方似乎对这个世界充满了好奇和看法，很多时候看似在问他的意见，但其实并不在乎他回答与否。对方是富有联想力的，思维跳跃的，话题之间的转换看似毫无逻辑但又彼此联系。
周泽楷在开始听对方说话的时候还会跟着对方的思维走，但这样对他来说实在是有点累。他原本就不擅长与人交流，也懒于在这上面费尽心思，到后来就开始走神。他盯着对方那张表情丰富的脸，倒映着光的眸子，不断开合的嘴唇，想，对方为什么要约他出来吃饭，又为什么要跟他说生活中的各种琐事，蓝雨食堂昨天没有白斩鸡，郑轩前辈前天弄丢了一只袜子，这样的事情跟他有关系吗？对方为什么要跟他说这些？
周泽楷看着对面的前辈哈哈大笑起来，沉思着自己要不要配合一下也跟着笑。可是这样的笑容有点太为难他了，他充其量只能做到咧开嘴角露出小部分牙齿的地步。可是不配合的话又显得有点不太尊重前辈……
周泽楷沉思着纠结着，然而他还没有纠结完的时候对方已经笑完了停下来看着他。周泽楷看着对方忽然有点正经的脸，想，完了，他刚才是不是想的有点久？然而这个想法还未完全成形，对方的话语就已经落到了他的耳朵里。
黄少天看着他，拿勺子轻轻敲打着碗，问：“周泽楷，你刚刚想什么呢？听前辈说话有这么容易走神？”
周泽楷赶紧摇了摇头，嘴里面却依然只吐出来一个字：“没……”剩下的话他还没有想好。
黄少天却又笑了，挪开了目光，夹起来一只蛤蜊，边吃边说：“周泽楷……”对方难得停顿了一下，似乎觉得说这话挺艰难的，“我以前有一个朋友，或许也不能算朋友吧，跟你特别像。”
“……”周泽楷想了想，“嗯。”
“对，”黄少天把肉吃了，“就这一句，特别像。他以前不知道怎么接话的时候也一直嗯嗯嗯的，又不是非逼着他说话。说起来你真的没有兄弟啊叔叔啊之类的吗？跟你长得特别像，性格也特别像的那种，还会玩荣耀。他也是个神枪手。”
周泽楷不知道对方是不是在跟他开玩笑，但他努力回想了一下，然后摇了摇头。
“真的没有？要不你再想想？”
周泽楷再次搜索了一遍自己周围的亲戚，然后摇了摇头。据他妈妈说，他是他们这几代中长相最出众的。
“真的假的？”对方的神情看不出失落与否，眼中带了点他看不懂的神色，然后这神情迅速被弯笑的眼角遮掩了，恢复了常态。
周泽楷在人际交往上原本是个有点迟钝的人，但那一刻他忽然有点敏锐地感觉到对方会露出这样神情的原因。那个朋友跟面前这位前辈之间应该发生了什么。
一顿饭两人吃得还算愉悦。周泽楷跟陌生前辈吃饭难得没有拘谨。对方把他送到机场，跟方明华聊了几句然后毫不留恋地转身就走了。甚至没有跟他告别。
真是个莫名其妙的前辈。
周泽楷想。
不过对方那一点神情却总压在心里，挥之不去。
随着职业联赛的开展，周泽楷对黄少天的了解才逐渐深入起来。两人关系还算不错，但对方没有再单独邀他出去过。那人的脸上依旧表情丰富，似乎那天的那一点神情只是他的错觉。也许吧。
不过即使是这样，黄少天依旧是夺人眼球的。跟他这种高大沉稳帅气的形象不同，对方以其率真易炸毛的性格和冷静无情的机会主义者的反差赢得了众多粉丝的心。
两人私下里打过几次，每打一次，黄少天就要嫌弃他一次。
“卧槽，周泽楷，你还行不行了，行不行了啊？这样都躲不掉当什么枪王？冠军也别想了，直接回家种地去吧。”
对方跟他打的时候经常说类似的话，仿佛在那人心里已经有了一个对他的衡量标准，只要自己表现得低于那个标准就会被嫌弃。
是个人都会有自尊心。周泽楷每一次被嫌弃心理都不会太爽，然后偷偷给自己加训。
他觉得自己有点太在意对方的看法了，但又改不掉。
黄少天不邀他出去，改跟其他队友鬼混以后，周泽楷就开始执着于跟对方面前刷脸的行为了。不过他也是搞不懂，为什么自己在群里排个队凑热闹都要被那人单独拎出来嘲讽。但是他对对方这样的行为表示挺满意的。
两人单独出去的时候黄少天有时会带他到蓝雨附近的一家咖啡厅，听说是他们前队长方世镜的一个朋友开的。周泽楷原本以为以对方爱好甜食的本性会选择甜一点的饮料，不料对方竟然点了一杯摩卡，还自作主张帮他点了甜得发腻的焦糖玛奇朵然后看他喝得一脸艰难的样子哈哈大笑。
周泽楷看着对方的笑脸，一时有些愣，心跳忽然有点失常。
他知道，他对这位前辈的关注越来越多了。这样下去不太好。可是他又不太像控制。对方对他的态度模棱两可的，有几分明着嫌弃，但又像是喜欢跟他相处的样子。对方甚至曾在夏休期去S市玩的时候去了他家。
但非常偶然的时候，他会觉得对方在透过自己看另一个人。这样的感觉让他觉得非常不爽。
那个夏休期，在黄少天连续几天的入梦之后，周泽楷终于决定收拾行囊去G市寻找罪魁祸首收留自己去了。
对方看起来有点惊讶，然后看着他狼狈的样子哈哈大笑。
周泽楷吻了他。唇碰唇的那种。
然后对方像是被定住了一样，然后猛地推开他，照着他脸上来了一拳。
这是周泽楷反复纠结之后预想到的结局之一。可真正发生的时候整个身体机能像是放弃了运作，进入待机模式。他不知道自己脸上是什么表情，也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转身离去的。像是离水的鱼。努力跳动着心脏却依然避免不了死亡。
他难得在家里呆了几天，沉思着要如何再次面对那位前辈。要不要去道个歉，说自己只是一时冲动，挽救一下他们的友谊。又或者……
他不善交际的大脑难以想出完美的解决方式，但又不想寻求江波涛的帮助。他甚至不愿意思考。
那几天，他们没有主动联系。但是他收到了匿名的快递，里面是治外伤的药膏。
周泽楷又有点想死灰复燃。
再次在赛场上面相见的时候难得相对无言。只要对方不想跟他说话，他们之间基本上就会变成这样的相对无言。
那天，没有人通知他说有人找他，但他一出门立马就看见了那个身影。跟当初的相见一眼。对方喝着饮料，露出一段修长的脖颈，然后把一罐饮料扔给他。
周泽楷依然避免不了生理上轻微的冲动。
一起往前走的时候，对方依然诉说着琐碎的小事。周泽楷看看身边的人，又看看前方。一条不知通往何处的路。
黄少天带着他去买了菜，然后把他带回了家。两人站在家门口，黄少天摸索着钥匙，似乎在纠结要不要让他进去。那双明亮而有点锋利的眸子盯着他，最后在转动门锁的时候问他要不要试试看。
周泽楷把人推进了屋里。
这样的试试看，一试便是五年。直到两家人已经能够和睦相处，周泽楷依然没有放下心里的疙瘩。极少数时候，他依然会觉得，黄少天，在透过他看另外一个人。
这是一种很奇怪的直觉。
可能正是因为这个疙瘩，以至于让他在黄少天被派去国外呆两周的时候几乎每天晚上都在做梦。
梦里是那个人年少的时候，一个人捧着杯焦糖玛奇朵坐在咖啡厅里摆着一张臭脸。他看了看，想，果然，这才像是那个人会喜欢的东西啊。怎么会喜欢摩卡呢？
周泽楷这样想着，点了一杯摩卡。
他原本想仔细看看那个人年幼时候的生活，但忍不住还是上前打了招呼。
年少时的黄少天身上带着一股子不服输的狂妄劲儿，看着又可爱又照揍。让他忍不住想起跟那人初见时的模样。
少天……
他想，是什么人出现在他前面以至于让那个人需要透过自己去看呢？
周泽楷看着面前年少的人，笑起来。至少这个时候那个人是没有出现的吧。毕竟他还那么小，有15岁了吗？还未开窍的年纪。
一想到这里，他就觉得自己有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占有欲。
梦里的时光与现实并不相同，而这样的梦也不总是有的。
在黄少天回来的前一天，他又一次梦到了年幼的那人，忽然就忍不住对对方的思念。他在心里掰着手指头数，十三天零五个时辰，不，现在可能是六个时辰了。可惜这里的时间不准。那个人竟然离开这么久了。他完全忘记了自己白天还跟那人通过电话。
不过，一想到那人就要回来他又有点兴奋。
他纠结于自己的疙瘩，最终屈服于自己的占有欲，亲了梦里那个年少的对方一口。
黄少天果然在第二天回来，周泽楷或许是由于在梦里满足了自己占有欲的关系，觉得心里的疙瘩好像也没有了，当天黏着对方狠狠发泄了一下自己相思之情。对方被他折腾的不行，狠狠地咬了他几口。
